蔡昉:把人類向機器人乞討變成對機器人征稅
各位來賓上午好,我今天講一個不是很熟悉的領域但是非常值得關注的領域關于機器人(19.080,-0.38,-1.95%)來了以后對我們的就業和社會的影響。
我們知道,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喜歡講狼來了的故事。講一次狼來了,大家十分恐慌并做準備,最后狼沒來講多了以后,大家就會認為你是說謊的孩子,認為狼永遠不會來。后來,人們又創造了一個新的概念,叫這次不一樣、這回狼真來了。在機器人這件事上,我希望大家要注意,狼來了的概率大大提高了。
有一點我們不能心存僥幸:機器人不是你的同事、你的拍檔,www.twshmhelmet.com,他不會跟你和平相處。
最近幾年,我們對機器人的發展給予了高度重視,2015年,我們提出了中國制造2025的規劃,賦予機器人的發展以重要位置。2016年,我們又提出了機器人產業發展規劃,提出到2020年,機器人是高端制造業發展的重要支撐,是改善人類生活的重要切入點,也是我國創新發展的關鍵標志。
我們知道,規劃本身是專業部門做出的,而有了這些重要的政策規劃以后,接下來關鍵的一點就是:經濟學家、社會學家以及相關領域的專家,應該去思考這一事業發展過程中可能帶來的社會經濟后果以及應該有的人文關懷。如果沒有這些,光規劃本身是不夠的。有的時候,我們對規劃本身做出這樣那樣的要求也許勉為其難,但至少我們應該關注它。
實際上,上述規劃并不超前,而是順應了中國機器人工業發展的新規律和趨勢。至少從2013年開始,中國工業機器人的使用率就已經全世界最高。2010年-2015年,全世界制造業機器人的密度增長了32%,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快的速度,而中國則增長了230%,大大高于世界平均水平。
基于這樣的現實,我們必須思考一個問題,即機器人發展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這件問題必須提上我們的研究議事日程,因為發展機器人并不是人們要趕時髦或是怕落后,而是由于現實需要。
首先,這是一個不可阻擋的經濟規律。2004年,中國第一次出現人工荒,隨后我們把那年判斷為中國的劉易斯拐點。我們的勞動年齡人口增長速度越來越慢,但高速的經濟增長速度對勞動力的需求仍在增長,導致勞動力短缺、工資上漲速度超過了原來勞動生產力提高的速度,這就必然提出用機器替代人的需求。
同時,技術變遷的規律也不可阻擋。我雖然不是研究這個領域的,但是一直在關注這些問題。比如你剛剛讀了某個文獻,說機器人可能在某一個領域孕育著突破,但是目前還有一些技術難點,結果幾天以后你可能就會看到這個新的機器人已經研發出來了。它的發展速度決定了它替代人的速度將是前所未有的。
因此,經濟規律和技術創新規律結合在一起,這要求我們必然得面對這個新的現象。
在機器人使用、人工智能的使用上,經濟學家們發現了一個現象。此前,經濟學家們說,大家都在用電腦,但是電腦并沒有帶來生產率的提高,這被稱為生產率悖論,也叫做索洛悖論。但我認為,這個悖論是不存在的。
首先在微觀層面上,不應該存在生產率和電腦的使用沒有關系。任何一家企業都有自己的預算約束,這個約束決定了我使用了什么技術要花錢且這個錢要賺回來,我會預期生產率在技術應用之后的提高。在宏觀層面上,確實完全可能存在機器人的使用無所不在但生產率沒有提高的情況。我們計算勞動生產率的時候,因為企業使用機器人而被解雇的一些人可能找到了工作,但卻被迫從原來比較高技術的領域進入了生產率更低的服務行業,比如到麥當勞賣漢堡包,他的勞動生產率降低了,還有部分人可能退出了勞動力市場,不是勞動力了。美國歐洲最近失業率很低、就業率很高,但生產率漲得不快,因為相當多的人本來應該就業但是決定不就業,而是去領殘疾人補貼。在美國,過了60歲的人就可以以腿腳不便為由去申請殘疾人補貼,拿了殘疾人補貼就不需要拿失業補貼,意味著他退出了勞動力市場,對整體社會沒有貢獻。宏觀上不恰當的應對,可能導致機器人的使用和生產率的提高沒有關系。
有一點我們不能心存僥幸:機器人不是你的同事、你的拍檔,他不會跟你和平相處。機器也好、技術也好、機器人也好,都是因為生產要素相對價格的變化而被人們發明出來、應用起來,以替代更高價格的生產要素。當工人變貴,我們就發明出機器人替代工人,因為機器人的成本更低。也就是說,機器人自被發明出來那一天開始,天生就不是我們的朋友。機器人參加勞動也好、參加管理也好,和人類必然是有你沒我的關系。于個人而言,我們可能沒有辦法,但宏觀管理者必須要認清這個事實。當管理層沒有做出相應的制度安排的時候,機器人就不是人類的朋友,而是人類的敵人。英國的工人階級最早發現機器人是敵人,因此200多年前就出現了盧德運動有一批工人發現工廠里使用了機器,不需要他們了,他們的工資會下降甚至會被解雇,他們沒法維持自己和家人的生存,因此把仇恨集中到機器身上。其實他們骨子里是反對資本家和國王,但直接的表現就是摧毀機器。當時工人們沒有抓住要害,認為他們的敵人是機器,這個思潮后來變成了一種哲學思潮延續至今,被視為反對技術進步的哲學思潮。這在理論上很容易駁倒,可問題仍然存在。
凱恩斯是第一個關注使用機器和技術帶來的經濟結構變化的經濟學家。他曾非常正確地預見到如果勞動生產率按當時的速度提高,一百年以后人類社會就將大不相同,很多需要人做的事都不需要做了。他沒有提出如何保障這些失業的人,沒有把人分成不同的群體,而是把人看成一個整體工人和他并沒有什么不同。凱恩斯本人是著名經濟學家、教授,并且當過政府官員,同時還出入布魯斯伯里文化圈,他秉持的是精英思維,只看到了未來人們將如何消費和休閑,但是沒有看到失去了工作的那些人的生計問題。今天在討論機器人替代勞動力的時候,經濟學家都會提到凱恩斯在30年代寫的《我們后代在經濟上的可能前景》,但他的精英思維和我們今天考慮的問題不是一致的。
人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1964年發布的報告。這份報告認為歷史上有過三個革命農業革命、工業革命和自動控制革命,其中得出了一個很重要的結論,即農業革命、工業革命和自動控制革命三者是不一樣的,這對今天依然具有指導啟發意義。第一個重要的區別是發展速度不一樣。農業在一萬多年前就產生了,但是數千年之后才發生了農業革命;工業革命延續了幾百年的時間;自動控制革命如果說1964年就已經出現的話,到今天不過才幾十年而已。而我們今天看到的機器人革命則是在更短的時間內發生的,雖然1954年世界上就出現了第一個機器人,但在今天看來那其實就是個機器,如今的機器人才更接近于人的水平。